张爱玲是否喜欢听西洋古典音乐?这个问题在她的散文《谈音乐》中已经有了答案。此文初刊1944年10月上海《苦竹》第1期,收入同年12月初版的她的第一本散文集《流言》。据《流言》版权页所示,此书“著作者张爱玲 发行者张爱玲 印刷者中国科学公司 总经售五洲书报社”,可见《流言》的出版者正是张爱玲自己,“中国科学公司”不过是“印刷者”,“五洲书报社”不过是“总经售”而已。这个“误会”在《流言》问世整整80年之后,应该澄清了。
《谈音乐》开宗明义,第一句话就是“我不大喜欢音乐”。还进一步引申道:“不知为什么,颜色与气味常常使我快乐,而一切的音乐都是悲哀的。”话虽如此说,张爱玲还是真切地回忆了她从小到大与音乐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还涉及“凡哑林”(小提琴)、钢琴、交响乐等众多音乐样式,不时冒出张爱玲式令人惊喜的妙言隽语,如“凡哑林上拉出的永远是‘绝调’,回肠九转”,如“大规模的交响乐自然又不同,那是浩浩荡荡五四运动一般地冲了来”。她还追述“我第一次和音乐接触,是八九岁时候,母亲和姑姑刚回中国来,姑姑每天练习钢琴”,她总站在旁边听,其实她喜欢的并非钢琴而只是“那种空气”。她进入中学后学过钢琴,最后还是半途而废。然后,她就对西洋古典音乐发表了一大段令人耳目一新的见解:
后来离钢琴的苦难渐渐远了,也还听了一些交响乐(大都是留声机上的,因为比较短),总嫌里面慷慨激昂的演说腔太重。倒是比较喜欢十八世纪的宫廷音乐,那些精致的Minuet,尖手尖脚怕碰坏了什么似的——的确那时候的欧洲人迷上了中国的瓷器,连房间家具都用瓷器来做,白地描金,非常细巧的椅子。我最喜欢的古典音乐家不是浪漫派的贝多芬或萧邦,却是较早的巴哈,巴哈的曲子并没有宫样的纤巧,没有庙堂气也没有英雄气,那里面的世界是笨重的,却又得心应手,小木屋里,墙上的挂钟滴答摇摆;从木碗里喝羊奶,女人牵着裙子请安;绿草原上有思想着的牛羊与没有思想的白云彩;沉甸甸的喜悦大声鼓动像金色的结婚的钟。如同勃朗宁的诗里所说的:“上帝在他的天庭里,世间一切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