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烧厂太多,垃圾却太少——近年来,中国垃圾焚烧发电产业面临这样一种特殊的困境。在供需失衡的局面中,越来越多中企选择开拓新路径:到东南亚“找垃圾”。

垃圾焚烧发电在中国是规模庞大的产业。官方数据显示,中国有超过1000座垃圾焚烧厂,日处理量能力超过110万吨。然而,一些焚烧厂实际上处于部分产能闲置的状态。

反观在东南亚,越南、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等传统上依赖垃圾填埋的国家,对于垃圾焚烧发电这种更现代化、更环保的垃圾处置方式,需求正日益提高,为中企打开新的市场空间。

中国垃圾焚烧发电企业康恒环境,是近年来加速出海的企业之一。集团品牌负责人刘恒告诉《联合早报》,康恒从2023年起加快在东南亚的布局,如今12个海外项目中有九个分布在印尼、越南、泰国、菲律宾和马来西亚,项目都在建造中。

刘恒评估道:“海外市场算是比较大的蓝海,康恒提出的战略目标是:在海外再造一个康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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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垃圾围城到垃圾短缺

中企为何得出海“找垃圾”?当下中国垃圾焚烧产能过剩的局面,得追溯到10多年前多个城市出现的“垃圾围城”危机。

中国环境保护组织公众环境研究中心主任马军受访时解释,在中国早年快速城市化的阶段,许多城市的垃圾量激增,城区周边出现堆积如山的“垃圾围城”。为解决这个问题,各地开始大规模、快速地兴建垃圾焚烧发电设施,短时间内形成庞大的焚烧产能,弥补垃圾处理能力的短板。

然而,随着这股建设潮不断推进,东部沿海一些地区开始出现处理能力过剩的问题。与此同时,在循环经济理念的推动下,垃圾处理的思路也出现调整。马军指出,中国政府2019年起全面推进垃圾分类政策,提升资源回收利用,却也减少可焚烧的垃圾量。

有分析也指出,近年来经济下行导致消费放缓,生活垃圾量也相应下降,加剧产能过剩的问题。

《澎湃新闻》引述各地焚烧发电厂的监测数据指出,中国去年有107座焚烧炉的停运时间超过50%,即一年内至少一半时间处于闲置状态。

《新华日报》一篇评论直言,中国垃圾处理能力进步是喜事,但焚烧厂如今“吃不饱”也让人担忧,反映出“一些地方盲目上马项目、无序建设,(导致)设施满负荷运转几成奢望”。

马军指出,垃圾焚烧发电厂往往投入大量资金建设,如今产能过剩对整个行业构成极大挑战。一些头部企业因此开始思考转型方向,包括利用现有垃圾处理能力,参与垃圾分类、回收与再利用等环节。

而对于具备资金和技术实力的企业,出海也成了顺势而为的选择。

把“焚烧厂+”概念带到东南亚

和许多因国内市场饱和而掀起出海潮的行业一样,东南亚成为许多中国垃圾焚烧发电企业的首选,关键在于当地生活习惯和文化与中国相近。

康恒环境集团品牌负责人刘恒指出,东南亚的垃圾成分和中国相似,都因混杂餐厨垃圾而水分较高。“相比之下,欧美和日本企业的技术和设备去到东南亚,会稍微水土不服。”

与此同时,一些东南亚国家正加大对外资参与垃圾焚烧项目的政策支持。以印尼为例,当地政府今年10月宣布,有意在33座城市推进垃圾焚烧发电项目,广邀本土和国际投资者参与建设。

据中国固废行业门户网站“中国固废网”不完全统计,今年前五个月,康恒环境、光大环境、深能环保等10多家中企,在海外取得16个垃圾焚烧项目。除了东南亚,中亚也正成为热门出海市场。

这些垃圾焚烧企业在海外的落地方式多元,包括与本土企业合资建设、提供设计、采购、施工承包方案,或仅提供关键设备和技术。

在刘恒看来,中国企业的方案之所以具吸引力,除了因为现代化焚烧技术能缓解填埋造成的环境污染,也因为焚烧发电厂的设计更具美感和巧思。

康恒环境垃圾焚烧发电厂的设计重视美感和社区空间。图为康恒环境在越南胡志明市建造中的垃圾焚烧发电厂构想图。(康恒环境提供)
康恒环境垃圾焚烧发电厂的设计重视美感和社区空间。图为康恒环境在越南胡志明市建造中的垃圾焚烧发电厂构想图。(康恒环境提供)

刘恒说:“我们的垃圾焚烧厂设计得很漂亮,如果不说是焚烧厂,有市民可能还以为是地标建筑或大型商场。”

更实际的是,这些焚烧厂的规划融入了社区功能,包括篮球场、充电站、福利设施等,还不时举办社区和公益活动,让垃圾焚烧厂成为民众日常生活的场景。

刘恒指出,一些人对垃圾焚烧厂仍有刻板印象,认为会脏乱臭,但这类开放式设计有助于减轻东南亚民众的潜在邻避心理。

印尼学者:盼落实技术转移

对于面临垃圾填埋容量告急的东南亚国家,中企提供的垃圾焚烧转化能源方案,让它们看到缓解困局的一条路径。

印尼加查玛达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新加坡国立大学亚太环境法律中心高级研究员琳达(Linda Yanti Sulistiawati)受访时形容,印尼的固体废弃物管理“问题重重”。

琳达举例说:“雅加达附近的班达尔歌邦(Bantar Gebang)垃圾掩埋场堆满了垃圾山,一些高达七层楼,如果遇上暴雨可能随时坍塌,甚至压死周边居民。”

她指出,建造垃圾焚烧发电厂固然能缓解垃圾处理压力,但从整体垃圾管理策略来看,更理想的做法还是减量、再用和回收。她强调,印尼须以更全面的政策应对垃圾治理的挑战。

对于中国科技的引入,琳达认为印尼舆论褒贬不一。她举例说,一方面,印尼政府如今积极引入中国的垃圾焚烧技术;但另一方面,中印合建的雅加达—万隆高铁项目“WHOOSH”,近月来也引发印尼舆论对债务风险的担忧。

琳达认为,要确保印尼真正从垃圾焚烧发电厂的建设受惠,关键在于确保落实技术转移,并让更多印尼人参与项目运营。

在中国公众环境研究中心主任马军看来,中国垃圾焚烧企业经历了10多年前粗放运营招致社会反弹,到近年来环保监测和信息披露标准大幅提升的过程,一路走来积累的绿色治理经验,也应该伴随技术能力带到海外市场。

不过,当下中国产能过剩的现象也为他国提供了前车之鉴。马军说:“当垃圾分类和回收做得到位时,可焚烧的垃圾量就会减少,加快焚烧厂的饱和与过剩。这一点,东南亚国家一开始就须考虑在内,做好科学估算,避免一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