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马来西亚接连发生用人工智能（AI）错误绘制国旗“辉煌条纹”，引发一系列争议。每次失误都引起举国愤怒、有关方面的正式道歉，以及政府展开调查。这些事件看似只是技术问题，却直击国家认同、政治合法性和数码治理的共同要害。这暴露了马来西亚在适应人工智能生成方面存在结构性差距。
这些争议之中，最引人关注的是《星洲日报》在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访马期间的头版插图中的国旗，没有了象征回教的新月标志，这项失误令人震惊。《星洲日报》过后迅速道歉，并暂停总编辑与另一名编辑的职务，但伤害已经造成。
几天之内，另一家中文报《光华日报》也在头版重复类似错误；还有一家新加坡公司发布了一段宣传视频，其中马来西亚国旗图案不完整。最令人担忧的是，教育部发布的一份官方报告中，也出现有缺陷的国旗。
这些事件的共同点显而易见，就是人们疏于审查人工智能生成的内容。这么多单位几乎同时犯下同样的错误，不管是新闻编辑室、私人商家或政府部门，都使用人工智能工具加快或增强视觉制作，但这些系统的信息，其实都基于主流文化背景的数据和设计选择所塑造，而这往往反映出某种文化无知。这种无知导致系统无法识别或复制代表国家象征的东西，例如辉煌条纹中的新月。这也凸显此类标志在训练数据集的代表性不足。
更关键的是，在公开发布前，人工筛查未能发现这些问题，才导致了高风险的失误。
民众和政府对这些错误的回应迅速而有力。警方接获针对星洲日报的13份投报，马来西亚最高元首苏丹依布拉欣谴责了这项错误。内政部和通讯及多媒体委员会也根据相关法律展开调查。
首相办公室则强调，无论政府部门或私人企业，犯下这类错误政府都将一律严查严办。换言之，国家对所有与国旗相关的错误，无论是否由人工智能生成，都严肃地视为潜在的煽动行为。
然而，这种强硬回应远不止为了捍卫国旗。在马来西亚多元种族与宗教的背景下，国旗不仅象征国家主权，也代表宪法赋予的政治平衡。不管是意外还是人工智能导致新月图案缺失，都很容易被政治化，尤其这是华文报章的报道。批评者将它定性为颠覆甚至“叛国”。在脆弱的政治氛围下，这类错误很快就被当作武器。这也解释了为何首相安华领导的团结政府绝不能容忍这类错误。
这些事件也揭示了更令人担忧的情况，即马来西亚的机构仍处于适应人工智能治理需求的早期阶段。尽管政府、媒体和企业正加速采用人工智能，但监督、验证和培训框架仍不完善，甚至根本不存在。教育部的错误尤其令人担忧。一份包含明显缺陷的人工智能生成国旗的官方文件，是如何通过层层官僚机构的审核？这可能是由于数码素养差距和内容审核的系统性缺陷。同样至关重要的，是视觉可信度的挑战：人工智能生成的图像，尤其是那些类似照片的图像，即使人类编辑也可能无法察觉。
认识到这些挑战后，当局有必要加倍重视在审查人工智能内容时所需的“人类判断”。这种一再提醒不仅凸显人们对自动化系统缺乏信任，也反映更深层的制度滞后。马来西亚仍然缺乏一套统一、跨部门的政策来指导人工智能在公共传播中的应用。大多数机构仍然处于被动状态：出现问题后就追究责任，接着道歉，但主动保障措施、人工智能内容审查协议、危险信号检测工具和系统的交叉审核机制仍然匮乏。
马来西亚近期成立国家人工智能办公室，以及发布《国家人工智能治理与道德准则》，标志着向前迈出令人鼓舞的一步。然而，这些举措能否转化为更强有力的治理，提高各部委和媒体机构的数字素养，以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仍有待观察。
治理困境加剧了问题的复杂。要求严格执法的风险是，会对媒体和创新产生寒蝉效应。媒体维权组织自由媒体运动组织（Geramm）就警告当局，切勿采取“极端”的惩罚措施，因为这可能扼杀创造力或强化政治恐吓，尤其是对星洲日报这样的案例。单靠惩罚手段无法根治问题，马来西亚应捍卫国家尊严，而不是将技术错误定为犯罪，而这必须从执法转向能力建设。这涉及培训公务员和媒体人员的人工智能素养，以及建立内部审查部门，同时为人工智能生成的内容制定明确的道德标准。
总而言之，这次的国旗图案风波是对马来西亚数码成熟度的一次压力测试。它不仅突显部署人工智能所需的文化敏感，也显示政府机构迫切须要改革，才能负责任地管理新技术。政府必须采取行动保护国家象征，还必须加强政府机构运作系统，确保未来的“人工智能事故”不会损害公众对政府的信任。
这些事件不只是马来西亚人工智能发展历程中的几个注脚，更是预警信号。如果马来西亚想在驾驭人工智能的同时，维护民主和多元文化价值，就必须迅速从被动的愤怒转向全面做好准备。
作者努尔里安蒂贾丽（Nuurrianti Jalli）是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媒体、科技与社会研究计划的客座研究员。她也是莫纳什印度尼西亚分校信息与民主研究中心附属研究员，以及俄克拉荷马州立大学媒体与战略沟通学院的助理教授。
原载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5月16日电子刊物Fulcrum，苏俊翔译。
英文原题：Malaysia’s AI Flag Fiascos: The Need for Digital Governanc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