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陈金莲在华文教师岗位上退休。在执教的34年,除了华文,她也教过地理、体育、美术和数学。

当年,她原本用华语教学,后来须转用英语,但她不仅克服了过渡期的挑战,过后还能灵活转换授课语言,华文和非华文科目兼教,走过一段既曲折又充实的执教之路。

现年80岁陈金莲的教学生涯,与当年众多华文源流教师的经历相似,既有教育和语文政策转变的印记,也折射出一代人坚韧尽责,灵活应变的精神。

新加坡在1987年统一语文教育源流,所有学校以英语为主要教学媒介语,华文、英文、马来文和淡米尔文源流教育体系共存的局面,不复存在。

面对重大教改,虽有迷惘的时候,但这群教导华文,以及曾用华文教导数理史地等学科的教师,始终抱着正面积极的心态,无论改用英语上课或转为华文教师,他们认真对待教学工作,秉持文化传承的使命。

延伸阅读

克服英语授课挑战 只为继续春风化雨
克服英语授课挑战 只为继续春风化雨

配合新加坡建国60周年,新报业媒体华文媒体集团策划一系列谢师项目,以星期六(9月6日)的千人谢师宴为高潮,向建国历程中辛勤付出的华文教师,包括早期华校体系的教师致敬。

华校虽在1987年正式走入历史,但这一转折早在1950年代初现端倪。

华校在殖民地时代曾蓬勃发展,报读华校的中小学学生人数,在1954年之前一直超越英校,但差距越来越小。1954年之后,英校生人数超越了华校,而且差距越来越大。我国独立建国后,华校生人数更急速递减。

根据时任副总理兼国防部长吴庆瑞领导教育研究小组发布的《1978年教育部报告书》,1959年,华校小一新生注册人数有2万7223人。到了1984年,锐减至260人,占四大语言源流新生总数的0.7%。1984年的英校小一新生则有3万8242人。

现实左右华文教育命运

本地历史学者李元瑾博士在《新加坡华文教育变迁下知识分子的保根心态(1959-1987)》一文中指出,政治现实与生活现实左右了华文教育的命运。

首先,二战后,美国富强崛起,英文英语继续领导世界;其次,战后共产主义、种族主义和排华运动在东南亚区域蔓延,华人及华文教育陷入艰难的处境。再者,英殖民者给新加坡留下一个英语优势的环境,越来越多家长考虑到孩子的就业和升学机遇,让他们接受英文教育。

《1978年教育部报告书》提出一系列改革方案,旨在建立新的教育体系。一项重大调整是,全国学校一律以英文为第一语文,母语则为第二语文。母语之外的其他科目皆以英语授课。教育部1983年底宣布,各校1984年起逐步统一语文源流,1987年完成这项工作。

另一方面,教育部也在1979年先在九所历史悠久的华校推行特别辅助计划,这些特选学校提供双语并重的教育,将英文与华文同时作为第一语文。计划随后扩大并也推展到小学。

华文教育面对的危机,早在1960年代就引发华文知识分子和华社组织的忧患意识,但一系列呼吁家长把孩子送入华校的宣导行动,无法力挽狂澜。

华文源流教师逆水行舟

李元瑾说,在这大环境下,华文源流教师逆水行舟,背负着个人和时代的创伤。“他们本身受到文化熏陶,爱自己的母校和母族文化,重视母语,但这个时代的走向与他们的理想已经不同了,无论是个人或群体,都刻上时代的烙印。”

另一方面,华文作为第二语文,激起部分社会人士保根的希望。

李元瑾指出,华文教师对事业发展感到迷茫,优心学生前途的同时,也得面对整个社会的期许和压力。然而,对于学生华文水平下降,以及华文第二语文教育政策多次调整,华文教师唯有不断调适心态,继续逆流而上。

虽已过去40多年,陈金莲对转换源流这段过往,记忆仍然深刻。

1983年开学,在武吉班让政府中学任教的陈金莲,听到校长宣布关闭华文部,华文源流教师须改用英文教学,心理受极大冲击,深感无奈。

当时她用华文教地理已15年。英文程度不是一朝一夕就建立起来,在校长建议下,她先改教美术和体育,几个月后到教育部的语言中心,接受一年英语培训。

遇困难也不要觉得委屈

完成培训后,她申请转入东陵工艺中学(现为东陵中学),开始用英语教地理和美术。无论是教案或考题,她都得比其他教师花多一倍的时间和精力做准备,往往牺牲掉周末休息时间。

“华校出身的教师有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我的理念是,遇到困难,不要觉得自己很委屈,尤其英语方面,尽量提升自己。最重要是要对得起学生,虽然未必做到完美,但我竭尽所能确保学生理解我教的内容,不影响他们的学习。”

她最终不但顺利过渡英语源流,教学生涯几段插曲,更是证明她能灵活转换教学用语,帮学校搞定难题。

最初转校时,为方便学校安排时间表,陈金莲曾代课教中一数学半年,凭借自己为辅导女儿,把中一数学习题全部做完的经验,“硬着头皮上阵”。

用英语教地理八年后,因学校缺乏华文教师,她在校长请求下,改为兼教华文和美术,随后成为纯华文教师。岂料,几年后,轮到地理老师缺乏,同事建议“叫Mdm Tan回来!”,她于是再度教回地理,还兼教美术,直到学校一年后填补地理教师的空缺。接着,她兼教华文与美术一段时间后,转为纯华文教师,直到退休。

“不管是用华语还英语授课,身为教师就须尽责。我希望为学生树立正确的价值观,不能畏惧困难而半途而废。”

光华学校校长方小龙,虽未亲身体经历统一语文教育源流的过程,但因为父亲方炳财是退休华文教师,加上自己时常与教育界前辈交流,能理解华文源流教师当年的挑战和艰辛。

光华学校校长方小龙(左)之所以走上教书育人之路,除了深受曾是华文教师父亲的启发,也因为自己求学时遇到多位良师启迪。图为方小龙与82岁父亲方炳财切磋棋艺乐融融。(白艳琳摄)
光华学校校长方小龙(左)之所以走上教书育人之路,除了深受曾是华文教师父亲的启发,也因为自己求学时遇到多位良师启迪。图为方小龙与82岁父亲方炳财切磋棋艺乐融融。(白艳琳摄)

“他们具备相当大的灵活性……以华文教育工作者来说,一直以来用华语作为教学和行政用语,突然要转成英语,绝对是很困难的事。这也反映了那一代人的坚韧精神。”

华文教师不仅是语文教师

方小龙指出,时间证明实施双语政策培养学生游刃中西文化,方向是正确的。然而,随着越来越多学生以英语为家庭用语,也是华文教师出身的他坦言,教导华文的确面对不少困难,教师除了要在教学法上推陈出新,也得投入更多心思激发孩子学习华文的兴趣。

“我们也不要忘记,华文老师不仅是语文老师,他们也肩负文化和价值观传递的责任。对新加坡的华文老师来说,这也是多层的要求。”

多年来,官方和民间机构及华社团体致力通过本地特色的文化艺术活动,让华语更贴近年轻人的生活,加上近几年华文流行文化受欢迎,方小龙感受到,整个大环境似乎给学习华文带来一些曙光。

光华学校校长方小龙的父亲方炳财(右)曾在教育界服务40年。方炳财1963年在蒙巴登政府华文小学(现已关闭)踏上职教之路,1980年代面对统一语文教育源流,他身为华文教师虽不必转换教学用语,但仍得适应行政用语转变,与其他华文源流教师一样须努力提升英文水平。图为方小龙近日带父亲参观光华学校校园。(白艳琳摄)
光华学校校长方小龙的父亲方炳财(右)曾在教育界服务40年。方炳财1963年在蒙巴登政府华文小学(现已关闭)踏上职教之路,1980年代面对统一语文教育源流,他身为华文教师虽不必转换教学用语,但仍得适应行政用语转变,与其他华文源流教师一样须努力提升英文水平。图为方小龙近日带父亲参观光华学校校园。(白艳琳摄)

他鼓励年轻一代教师砥砺前行,传承华文教学的使命。

“对于年轻的华文教师,我想说的是,我们不仅是纯粹教语文,同时也通过传统价值观塑造孩子的品格。前方的道路肯定凹凸不平,希望大家记得当时想成为教师的初心,也希望华文教师相互扶持。这条路走起来或许不是这么难,前方还是有曙光。”

饮水思源价值观代代传

回望新加坡华文教育的变迁,李元瑾希望人们感念前人种树,让后人乘凉的同时,自己也要种树,好让后人乘凉。

她指出,早年先辈兴学办校,一代代人将华文教育发展至1950年代具备从学前到大学的完整体系,历代华校师长循循善诱,栽培一批批华校生投入社会发展与国家建设,这一步一脚印的传承,在在说明我们不仅要饮水思源,还应当把饮水思源的价值观传承下去。

“我们要思考,前人走的路,我们该如何继续走下去,在文化传承这条路上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