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灵魂失散的 灵魂歌后

本周影评

传记电影该如何定义？一个观点是，就算不能从生讲到死（或是对于还在世的人物来说，讲到近期），至少必须跨越主人翁的至少两个（更严格的看法是至少三个）年龄段或两个反差大的生命阶段。这也就为传记片主创带来挑战——把数十年的事迹浓缩成两三小时的电影，该如何取舍、组织？

美国黑人灵魂歌后艾瑞莎（Aretha Franklin）的传记片《灵魂心声》（Respect）聚焦于这位宗师级歌手10岁至30岁之间的际遇——少女时期就已展露令人屏息的超年龄歌喉，却遭性侵而在12岁产子；之后由父亲悉心栽培，推动她入行灌唱片；初成年时嫁人却遭家暴，但也难掩惊世才华而初尝走红滋味，（无意中）为黑人民权运动和女权发声；然后染上又甩脱了酗酒恶习，终究奠定天后级的地位。

《灵》又是好莱坞传记片（尤其是知名歌手的传记片）老掉牙的三段式结构套路？结构本身倒不是大问题，真正的问题或许是在这个结构之下如何处理素材。电影主创当然知道不能太肤浅地纯讲故事，总要跟一些大议题挂钩，说说教之类的。这个企图，从其英文片名“Respect”（尊重）可见端倪。

“Respect”是24岁的艾瑞莎于1967年录制的歌曲。这首歌是黑人男歌手Otis Redding自创自唱的，原曲轻快俏皮，据他自己解释是写给太座的带有“闺房之乐”含义的歌曲。艾瑞沙在两年后不只是翻唱，还与同是杰出歌手的两名同胞姐妹合作解构与重构这首歌，包括加入和声，以及把原歌词里的“Hey little girl, you're so sweeter than honey. And I'm about to give you all of my money”（向老婆求欢的暗示）改为“And all I'm askin' in return, honey, is to give me my propers when you get home”。原作／唱者听到艾瑞莎的版本后，谦逊地说：“这首歌现在是属于这个小妮子的了。”

“Respect”不仅风靡全美国，还成为当时女权和黑人民权运动的“主题曲”（近年来还“翻身”成为#metoo的标志性歌曲）。她的姐妹提议在和声加入当时的俚语“sock it to me”（原意是“给我我想要的”，但在艾瑞莎版“Respect”里指的是“给我应有的尊重”），也迅速成为美国年轻人之间（不论肤色）的口头禅。

为何“尊重”成为《灵》的主题？影片对艾瑞莎那20年经历的描绘方式，是围绕着一个接一个操纵或侵犯她的男人带给她的连串伤害——疼她但又霸气管束她的传教士父亲，性侵她的男人，对她拳脚相向的善妒丈夫，以及先后剥削她的两家唱片公司的白人老板等；而她酗酒的可能原因就是丈夫的恶待。艾瑞莎从小就很会唱，可她在30岁以前一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自己的灵魂，也得不到身为一个人所应得的尊重。

这好像女性和黑人际遇的缩影？是的，素材已经得分，现在要看电影主创能不能将之升华、加分，而不会令人觉得除了强说教就没啥看头，否则甘脆写篇短文把故事讲完就得了，何必大费周章拍成电影？

《灵》片的局限就在这一点。影片叙事像放映幻灯片一样，把个别事件节点按时间顺序“一粒一粒地”跳跃带过，好像是主创为艾瑞莎整理出一个生平事件清单，拍完一件事，就打个勾交差，深入的心理描写则欠奉，而只是一般水平的好莱坞导演例牌——“画公仔画出肠”的说故事手段。主创拍艾瑞莎，像是拍一套激励课程的“教材”，多过拍一个人。

影片的救赎是饰演艾瑞莎的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得主珍妮花赫逊（Jennifer Hudson）。艾瑞莎生前参与本片筹划时，钦点演员珍妮花扮演她自己。歌唱选秀出身的珍妮花，唱功在好莱坞同辈演员之间数一数二，可这回不是说珍妮花将艾瑞莎的演唱模仿得惟妙惟肖（跟艾瑞莎的原录音或演唱会录像对比，艾瑞莎秒杀珍妮花），而是她没有被平板单调的剧本钳制，自己琢磨演出艾瑞莎在青年时期“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她自己对当时艾瑞莎的心理状态的诠释），撑起整部电影。

影片的宣传标语是：“珍妮花就是艾瑞莎。”或许可改成：“珍妮花就是《灵魂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