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会凋谢的才是美丽……我不相信只能唱一首歌曲……我不相信历史只能幽幽的叹息。”——梁文福(词曲)作品《我们的歌在哪里?》
在新加坡,咱们“上上下下”都“求”孩子们爱上母语而不可得。在北爱尔兰(下称“北爱”),官方态度跟咱们相反——打压爱尔兰语(下称“爱语”)。但2024年电影《嘻盖骨男孩》(Kneecap)偏偏是出现几个打死都要讲爱语,不甩英语的年轻人——当红的同名嘻哈男团“嘻盖骨”成员(下称“嘻男”)的半自传电影,本尊粉墨登场夫子自道。
影片的宣传标语:“每讲一个爱尔兰词,都是一枚自由的子弹。”也是片中台词——嘻男成员Naoise和Liam小时候在前者家里玩,身为前爱尔兰共和军的Naoise父Arlo要孩子们比赛轮流讲出一个爱尔兰词语,讲错就挨他一下水枪;老小玩得不亦乐乎。最后Arlo起身说:“每讲一个爱尔兰词,都是……”后半句一老二小一起说出。孩子们深受熏陶,长大了仍视讲爱语如呼吸般自然。
“停火世代”的叛逆怪胎
回溯上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以脱离英国回归爱尔兰为诉求的北爱民族主义者(包括爱尔兰共和军)持续策动袭击;英国当局则以武力镇压、监禁。当年不少以此为题材的电影,如《乱世浮生》(也称《哭泣的游戏》The Crying Game)、《因父之名》(In the Name of the Father)、《饥饿》(Hunger)、《血腥星期天》(Bloody Sunday)等,几乎都是控诉英国政府的路数。
时至今日,“停火世代”(ceasefire generation,在1998年双方停火协议前后出世,未经历抗争的北爱新生代)渐渐成长,包括嘻男,没有历史包袱;英语比在新加坡还强势,爱语的式微程度更甚于咱们的母语,爱尔兰文化也在英国文化的长期影响下渐渐流失。可就是有嘻男这群怪胎——如男团成军前,Liam吸毒被捕,在讯问室假装不懂英语(如今北爱年轻人绝不可能不谙英语,但Liam坚持装蒜),警方碍于条例安排翻译。这是他的“爱”声抗议,如同在警局重地“扫射”“爱尔兰词子弹”。
导演Rich Peppiatt(里奇佩皮亚特)把他们的故事搬上银幕,就得用停火世代的语言。他参考《猜火车》(Trainspotting)和Guy Ritchie(盖里奇)的MTV式黑色幽默电影风格,在狂嚣躁动而时空交错的蒙太奇、音响剪接,和魔幻写实的画面中,娓娓细诉角色个性及角色间的义理人情,透出深邃的政治意涵。
把上述的“老”北爱片跟这部《嘻》片摆在一块儿看,看见这些电影在视角、风格上的流变(morphing)——从民族抗争的血火,到停火世代的文化叛逆。《嘻》开场的第一个镜头便是闹区的一连串开枪、爆炸场面,叠上Liam的旁白:“每个贝尔法斯特(Belfast,北爱首府、嘻男的出生地)的故事的开始,都是这种调调的……”也就是“老”北爱电影的调,但不是《嘻》的调(开场后再无这类画面),只有反叛精神一脉相承。
嘻男为爱语注入新能量
嘻男组团后以爱语创作,除了舞台魅力,更打破爱尔兰音乐风格和遣词用字的传统想象(谁管“语言警察”?),为爱语注入新能量,结果大红大紫,圈粉无数(包括本片的英格兰裔导演),还纷纷学爱语,如同韩粉学韩语。演唱会台下更是一片爱语;在嘻男的场子里讲英语很逊!
可《嘻》是“膝盖反应式”反叛吗?片末Liam意识流的独白,不只诠释了电影宣传标语,更隐含对身份认同、文化存续的反思:(英语)“我想每个人发射的子弹够多了,不用再发射象征性的子弹了。也许‘不发射子弹’本身就是子弹……我们不是生来就该成为子弹。但子弹何时成其为子弹?它们只是等待、蓄势,找到自己的‘飞势’(velocity),才能横空出世。我们找到了自己的势。”这时插入一名爱尔兰妇人在小酒馆里吟唱民谣的画面,再接回旁白:(爱语)“语言构建故事,故事塑造国家。这是我们的故事!”
Liam质疑以前热战的对抗形式,自己也无意成为文化斗士,如子弹本身没选择成为子弹。他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方式去疼惜他钟爱一生的爱语,更意外地把语言结合流行文化,变成了武器。然后酒馆的呢喃民谣,哀歌式的、抒情的、乡愁的,与全片嘻哈风形成反差——爱尔兰人在对抗,也在怀念;既是嘻哈叛逆者,也是民族伤痕的继承人。嘻男的嘻哈貌似通俗肤浅,实则扎根于语言和文化的积淀和翻新。
乱世已过去,在体制内争取爱尔兰文化复兴的空间,包括“爱上爱语”,是嘻男这一辈的事。爱语成为日常、工作用语几无可能,打着实用旗号是椽木求鱼。如何让语言与文化认同找到它们的“飞势”?如当年的新谣,不来自官方而是民间,用血浓于水的情感纽带,感动年轻人主动去说、去唱、去传承; 不是一时的热潮,而是恒久的情感流动。
新加坡电影协会将在4月间于The Projector放映《嘻盖骨男孩》,详情可上网singaporefilmsociety.com参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