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在本地上映的挪威电影《丑陋的继姐》(The Ugly Stepsister),表面是“反童话”的《灰姑娘》改版——本质是一个“失足”少女的故事。失足的,是原本穿不下“小鞋”的继姐。电影作者也不怕剧透——有一款电影海报,是继姐Elvira(埃尔维拉)以“少女一去兮不复返”的决绝眼神,背水一战,挥起杀猪刀,咬牙砍脚趾的画面。

埃尔维拉真正失去的,不是足,而是自我。她错信了童话,踩空了社会设定的阶梯。在本片中,她才是这场梦魇的女主;全片由她的观点叙事——不为她洗白,而是揭露世界的“灰”。

多数人只知迪斯尼的童真版《仙履奇缘》。其实1812年,格林兄弟已魔改过一次,更黑暗更暴力;其中一名继姐在故事中砍脚趾,另一名削去脚后跟,都为适履;最后两名继姐在灰姑娘婚礼上被小鸟啄瞎双眼。格林兄弟以此辩证道德、暴力与报应,把童话翻转成丛林生存寓言。

埃尔维拉残酷的身体改造历程,犹如她渐次心理异化轨迹的外显。(剧照/取自互联网)
埃尔维拉残酷的身体改造历程,犹如她渐次心理异化轨迹的外显。(剧照/取自互联网)

对“灰”字有新解

而《丑》片站在格林兄弟版的“暗黑肩膀”上,自残还不够,连19世纪各种酷刑式的整容手段都巨细靡遗地呈现;为瘦身而呑下绦(tāo)虫卵,反复呕吐,越呕越大坨……导演Emilie Blichfeldt(埃米莉布里西菲尔特)似乎师承新肉体恐怖(new flash horror)的奠基者David Cronenberg(大卫柯南伯格,美国导演),借肉体毀伤的外露画面暗喻“身体既意识的地狱”。埃尔维拉呑下的不单是虫卵,更是母亲的意志,社会的审美,以及童话的谎言。

《丑》片从原版、格林兄弟版到迪斯尼版的黑白/忠奸分明。原版灰姑娘(Cinderella)中的“灰”指炉灰、灰尘——她是扫灰的女孩(象征她社会阶层之低下);但灰炉也是火种之余烬,暗扣她“黎明前的灰暗”。可《丑》片却隐隐对“灰”字有新解。埃尔维拉是灰的——她似乎是童话迷、恋爱脑,多于爱慕虚荣;她深妒继妹Agnes(阿格尼斯,即灰姑娘),但只有在“该出手时才出手”(先阻止她去舞会,后抢夺她的鞋作为砍趾标准),平时没对她颐气指使。反之,正牌灰姑娘阿格尼斯也灰得可以,变成下人但骨子里仍鄙视埃尔维拉,总对她话中带刺;阿格尼斯也不是什么大姑娘,有了情郎却得跑舞会,为亡父筹丧葬费。为何没钱葬老爷?原来老爷和继母之前结婚,是双双误以为对方口袋深,可解各自的燃眉之急。继母只是个押错宝的寡妇,挣扎求翻身。王子呢?埃尔维拉在林子里偶遇他,发现他的“渣”后仍一脸崇拜,泥“足”深陷。

埃尔维拉是灰的,她似乎是童话迷、恋爱脑,多于爱慕虚荣。(剧照/取自互联网)
埃尔维拉是灰的,她似乎是童话迷、恋爱脑,多于爱慕虚荣。(剧照/取自互联网)

幻想既灭现实狰狞现身

本来抱着暗黑到底的预期观影,岂知片子一开场,是一派上世纪1960至70年代欧陆古装片典型的梦幻滤镜风——森林原野、长镜头推进,柔光、淡色调;剪接淡入淡出、节奏舒缓。直到老爷猝死,继母展开押注女儿的“投资计划”,整个处理手法才转向类似希腊诡异浪潮的怪畸(cult)风。回看前段的老派高反差处理,或许原来意在“幻灭贵族叙事”,仿佛某维多利亚小资爱情片误入绦虫恐怖片的平行时空。

幻想既灭,现实狰狞现身。埃尔维拉的残酷身体改造历程,犹如她渐次心理异化轨迹的外显。剧情推展到那个讽刺现代选秀节目的舞会,导演以声光意识流表现她的心理,蒙面灰姑娘的镜头总惊鸿一瞥;埃尔维拉一边和别的公子哥儿虚以委蛇地共舞转圈,一边众里寻跟王子共舞的她而不可得。这梦呓式而窒人的舞会场景,如向意大利超现实恐怖片名导Dario Argento(达里欧阿金图)取经——后者擅长用色彩极端艳丽的布光,制造神秘、超现实、舞台式恐怖感。她心生恐怖,源自牺牲一切而胜利在望时却被“截胡”。

真是沉沦、绝望到底?还有最后一块拼图,不是被“魔改”,而是“仙改”——片中鲜有存在感的埃尔维拉的胞妹、灰姑娘的继妹。她隐瞒初潮,宁可“光脚”也不被妈妈逼着追逐那双水晶鞋。终究,置身事外的她,成了姐姐的王子,拯救了姐姐。

就不老套地用女性主义来解读全片?或许,影片写的是各种 “江湖(体制、主流观念)中人”(不限于父权笼罩下的女性),身不由己,既戴着面具,又削足适履,只为赶赴一场场与己不兼容的选秀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