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伊宁于10月24日在《联合早报·交流站》发表《繁体字的深邃是文化的温度》,主张简体字让汉字“变得冰冷、快餐、便捷”,而繁体字保留文化的“深邃与温度”。作为一名曾经系统学习过繁体,如今在手写时可以随时切换繁、简体字的教育研究者及专栏作者,我理解作者的情感,但想从另一角度温和提醒:我们感受到“温度”的,并不一定是字形结构本身,而是文化经验的积累与语境的联结。若把文化的传承寄托在具体汉字部件上,或许是一种对语文教学(尤其是华文第二语文教学)和语言心理学的误解。
例如,“親”“愛”“產”等繁体字,常被反对简体者当成典型例子,指责“亲不见、爱无心、产无生”。这类仿似“缺了注脚性部件”的字,其实在简体字体系中是极少数个案。如刘伊宁文中指出,大多数简体字并非现代人凭空 “部件阉割”,而是源自晋唐以来草书、行书的笔画演化,包括亲、爱、产,属于传统书写轨迹的一部分。
为何不识繁体的孩子在初见繁体字时,会因结构复杂而难以理解,但熟悉繁体字的读者能一眼认出整字、联想到情感内涵?根据语言心理学研究,我们在识别汉字时,不会拆解字形理解意思,而是借由文字整体的形状与语境联想。
以“爱”字为例,古代书法家写行、草书时,“愛”字的心常被化为连笔,形成习惯笔法,最终沿用为简体字形。现代语言心理学家的汉字识别(形、音、义的激活路径)研究表明,在阅读过程中,读者会把整个字当作一体的“符号”来识别——无论有“心”或无“心”,只要辨识“爱”字,就能从长期记忆里提取涵义而心领神会,下意识地脑补它跟心有关。
也有简体字优于繁体字的例子,如“尘”是“小土”,“体”是“人本”,都承袭自行、草书里相应的会意字;“塵”和“體”明明身为形声字,“鹿”和“豊”却可能让人“发错音”。
我们可以在华文课堂进行挑选繁体字来认读的活动,让学生欣赏繁体字的结构之美和文化意涵,作为偶尔为之的文化体验,培养孩子对汉字系统的敬意。繁体字就像书法古卷,远观有美,细品有味;可真要学生天天“驚鴻遊戲蟬鳴黨”,只怕温度未起,兴趣先冷。过度纠结于部件的“正统性”,如同见树不见林。
汉字之美,未必在繁简之间,更在于我们是否能理解与传承内涵。在数码科技与人工智能日益普及、文化传播节奏加快的今天,我们应更关注语言是否依然有效服务于沟通与理解的初心。语言之所以长存,不是因形不变,而是因意常新。
(作者是南洋理工大学国立教育学院高级教育研究科学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