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辉：天后庙外的绿马

走近深水埗的天后庙，晚上九点多，门已关，也锁上铁闸，在门和闸之间有片二三十英尺的空地，墙边搁着一匹纸扎绿马，高两三英尺，绿身红眼，庙门上有微弱的灯光照射下来，似是舞台上的道具。汽车在马路驶过，影子在马身上扫过，恍恍惚惚，隔栏望去容易错觉纸马有生命，是活的，会动。说不定当时辰到了，他会嘶鸣一声，然后扬蹄疾走，冲破铁栏奔向某处黯黑。

路经此地的小孩子想必感到害怕，而且一怕便是几十年，儿时的阴影留在脑海，阴森的记忆，平常也许不记得了，但在某些时刻，惶恐的感觉突然蹦跳出来，重重压住心头，隐隐有不祥之感。

几十年前我在香港殡仪馆附近街头，无意中看见烧衣度亡仪式，孝子贤孙披麻带孝，围着火盆转圈，旁边有道士念经，呢呢喃喃，尽管是机械性的声调，却因为低沉，便有哀伤；低沉的调子总是有召唤悲凄的效果，不管是什么说唱内容，只要是低，便会悲，声音像一块块的砖头把你的心往下压，再压，压扁你的情绪。几十年后我仍然记得那画面，那声音，以及那种过于早熟的无常感。偶尔情绪郁闷，会想起那夜场景，如阴魂不散，永远不愿离开我的记忆去重生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