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辉：刀痕里的朱铭

朱铭小时候不喜读书，考试常是零分，最高的一回是20分，老师苦着脸望他，他则嬉皮笑脸地望着老师。乡下小镇的孩子，读书不读书，没当一回事，天地便是他的课室，人间便是他的课本，他在田野间跑跑跳跳，万事万物看进眼里，记在心里，是个快乐的孩子，然后学一门手艺，长大后靠它吃饭，一条路，这样走下去便是美满的一生。

15岁的朱铭选择的手艺是雕刻。拜师过程非常寻常，镇上有座妈祖庙，庙里的雕刻师傅叫做李金川，是他母亲的熟人，看着孩子长大，觉得他整天笑眯眯的，眼里有喜意，甚至有点“佛性”，遂建议他到庙里学艺，日后可以谋生也可替寺庙做功德。本名朱川泰，小名“九二”的朱铭喜滋滋地答应了。他被唤作九二，因为出生的时候，父亲母亲的年龄相加是92岁，小名上面，雕记了爸妈的恩爱痕迹。

不太寻常是他对于雕刻艺术的领悟起点。因为爱情。他跟镇上女孩谈恋爱了，一起玩，一起心动，像所有追求女生的男生，他施展百般本领讨她欢心，而他的本领是雕刻。他雕了一尊木像，一个短发女孩穿着裙子，坐在地上，身子俯前，左手抱膝，右手伸向地上似在挖拨泥沙。看不见女孩的脸，但低头的角度让人感受到她的凝神贯注，也许是心事重重，也许是惦念着爱慕的人，思慕微微，感情贯注在每一道木纹之间。手肘的姿势和衣裙的布折亦极具动态，每一条纹路都有力量。静止的，小小的木雕，仿佛活着，盛载着女孩的淡紫色的恋情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