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亲家里的菲佣前一个月回乡休假,十多天,无人陪伴在旁,她无精打采,连眼神亦变暗淡。

我说的是陪伴,不仅是照顾。后者容易,我会支援,我家菲佣也会帮忙,但前者困难,我们都无法一天十二个钟头陪在她身边,听她叼叼不绝地说话。老母亲是个“话痨”,嘴不能停,自小看她在家里,只要没有人听她说话,她必执起电话找人聊天,三姑六婆,三叔三伯,以至经常被她在背后说闲话的麻将桌上的怨家,她都找,仿佛无法说话和无人听她说话,是天地间最大的折腾,是地狱。

以前我不懂,长大后始想到,也许她心里有那么的一个洞,寂寞的洞,空虚的洞,欠缺自信的洞,必须用声音来填满,否则会觉得跟世界失去连结,被孤立,提心吊胆。她的生命经验必然曾经处于无助之境,如在山谷里迷路的小女孩,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山谷里的恐慌却仍跟随一辈子,有如一头躲在心里的小怪物,像欧洲恐怖童话所说,只要她停嘴,怪物便会跳出来,咬。这有几分《一千零一夜》的意味,唯有不断言说始可保命,任何话语,不管有没有意义,之于她都是驱魔咒语,是活命符。她是我认识的最“健谈”的人——她无法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