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着车在昏暗的走廊里走着，每一个病房里都有故事。

她推着换药的车，走过长长的走廊。今晚，她值夜班。夜晚的医院很安静，没有白天的忙碌，病人家属除非必要，通常不允许留在病房陪夜，减少不少麻烦。她喜欢这样的时候，在昏暗的走廊里，安静地走回护士站。

经过201号房时，她下意识停住脚步，透过门上的小窗户往里看了一眼。

那个男人还在。

躺在床上的病人是他的母亲，已经昏迷好几天。

她在那里停了一会儿，走回护士站，问正在喝水的护士长：“那个男人怎么可以留下来？”

“换完药了？”护士长抬头看她一眼，这个女护士刚工作一年，对一切充满好奇。

“嗯。”她把换药车推到角落，写完记录，接过护士长递来的温水。通常她们值班时不太喝水，因为有时候忙起来根本没时间上厕所，晚班的另一个好处是可以稍稍喝口水。

“医院同意他留下来？”她喝了水，想起刚才看到的，再问：“可是……”她四下看了看，另两个值班的护士还没回来，她压低声音问：“可是那个男人很奇怪，你有没有看到，他对他妈妈做什么？”

“护士长！”另一个护士走了进来：“355床的病人一直在闹，你去看一下吧！”

护士长匆忙跟着另一个护士出去。她想了想，放下水杯，又朝201房走去。

那个男人依然背对着门坐着，可是能看到他抬起母亲的手臂，咬一口，放下，说几句话，再咬一口，再放下，再说几句话，像个机器人。

她转身走回护士站。

“又去偷窥了？”护士站里和她同年龄的护士问。

“偷什么窥？”她有些不好意思。

“有原因的，你知道吗？”同龄护士神秘地挑挑眉。

她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儿。

“我刚打听到的。”同龄护士凑近她，压低声音说：“那个男人小的时候，他妈妈经常咬他，所以……”同龄护士在护士长开门的瞬间，讲完最后几个字：“他要咬回去。”

她简直是啼笑皆非，这什么啊！

同龄护士走开，护士长看了看她，她没注意到。护士长犹豫了一下，说：“当护士的，不能背后嚼舌头，知道吗？”

她有些脸红，她知道这是护士准则之一。

“对不起。”

“那个男人的母亲，在他小的时候常常咬他的手臂，就是一个母亲爱孩子的那种咬。”护士长自顾自地说：“现在母亲病了，他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做母亲当年做过的事，用这种方式告诉母亲他爱她，希望她醒过来。”

她张大嘴，眼眶湿了。

“所以医院接受他晚上留在这里。”护士长走到洗皿盆旁洗手。“就这样，别再嚼舌根了。”

“嗯！”

很多年后，她成了护士长，把这个故事说给手下的护士听，大家眼泪汪汪地问：“那个妈妈后来醒了吗？”

“干活去！”她没回答。

“不会没醒吧？”一片惊呼声。

“往好的方向努力。”她板起脸。“当护士的，要有正能量。”

“到底醒了没有啊？”

“哎呀！儿子这样，她一定会醒吧！”

她推起换药的车，准备巡病房，出门前，她对那些好奇的护士说：“醒了！”

在一阵压抑的欢呼声中，她走出护士站。

实际上，那个母亲只醒了一次，和儿子有一次交谈。谈什么没有人知道，她也是刚好经过时看到。那是她见过最美的画面，男人的脸贴在母亲的掌心里，另一只手臂放到母亲面前，母亲轻轻地咬了咬，他们就这么依偎着。

那个母亲第二天早上平静地离开。

她推着车在昏暗的走廊里走着，每一个病房里都有故事。她喜欢把感动的故事分享出来。“嚼舌头是八卦，分享是感动。”她这么告诉其他的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