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月发生许多事情。五月底到六月初考试。绝望。考完后更加惶惶不可终日。剑桥是决计住不下去了,每条路都充斥着绝望的不安。
朋友随意选了个临近的岛,我们在考完后一日仓皇逃过去,横跨英吉利海峡,以物理方式与学校断绝了联系。海湛蓝得直接,金色的海风给岛镀上一层金箔,海岸细软的沙子上走上一圈,连发梢都是金色的。岛上的人文气息并不太强,博物馆像是浩劫后的檀木漆匣子,打开一看发现空余隐隐的香气。我们就只能过着喝香槟吃牡蛎喂海鸥的空虚日子了。
四五天以后我们终于选择重回现实。彼时大多数学生都已经考完了,校园重归美好。我们学校在六月中旬举行五月舞会——各个学院的舞会主题不同,由学生组织。黄昏时每个学院门口便聚集着缓缓挪动的,等待入场的西装晚礼服。舞会里的游乐项目不必提,主要是无限的酒水和灯光,打发无聊的长夜。舞会上熬到四五点天亮的被称为“幸存者”,可以领到早餐。票有些贵,每场大约二三百英镑,去的学生仍络绎不绝。就这样过了半梦半醒的两周,我的第一年结束了。同学们有些留下实习,剩下的陆陆续续离开。
我又逃掉了。去日本成田找朋友,在过度老龄化的小城的空调房里逃避闷热潮湿的夏天。周末到了,我们就插手涉足首都人的生活,一起去大都市看歌剧,走曾经去过的景点,做游客应当做的事,却没什么计划,走到半路拐进卡拉OK唱歌,出来后观赏醉汉横七竖八地沿街躺着。在这期间成绩出来了,居然比预想的好,我不久就忘掉这回事了,继续过昏昏沉沉的夜晚。有天晚上我们突然想看日出,天气预报说,第二天是这周唯一的晴天。天还黑着我们便开车去本岛最东边的海,出发得有些晚,导航说我们会错过日出。我和朋友说没关系,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永远都在,下回再战吧。
天的一边渐渐由不见底的黑色变成雾蒙蒙的透着一丝蓝的浅灰,我想那就是东边了。
好静的早晨。雾气极重,我们开过无人的边陲小城,一片一片的稻田。海边什么也看不见,还好没有起得更早,连风声也凝固了,像是冬天从外面走进屋子里眼镜上升起薄薄的雾。我们坐在海边喝冰镇过的饮料,看海模糊的影子,看鸟的羽毛划破雾气。雾散去一些时,瞬息将太阳露出来,圆得像轮月亮,极小的一小片海就有了粼粼的波光。
返程时雾散了,一切又是金色的,摇下车窗放音乐的时候,我们真真切切地存在于一周里最晴的一天。
在东京时,我们最热衷于重新去一起去过的地方,重复仪式一般循规蹈矩地复刻当时做的事,对比一年前与如今的差异也算是一种消遣。许多当时的困惑仍无可替代,有些问题却有了答案,那时我便清晰地知道,当年的心境与心情只属于瞬间。我现在所经历的、最终将会拥有的,也不过是一个个瞬间——积攒起来或者零星的,这让我感到难过,虽然这毫无理由。
这样的夏天再也不会有了,即使刻意地故地重游也只是刻舟求剑,而这我并不在意,因为我知道,每一个不会重来的夏天里,始终反复的是我的与日俱增的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