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我在武汉大学选修了戏剧鉴赏课,那是我第一次接触舞台剧。课程老师说不久后林奕华导演会来学校讲座,宣传他的新作《红楼梦-What Is Sex?》。林奕华在讲座上放映的剧作片段很吸引人,但当时我还未能认同戏剧现场的价值,并没有选择花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买张话剧门票。
后来,我看了很多场话剧,去了很多戏剧节,但没有找到机会看一场“非常林奕华”。
2018年的夏天,我大学毕业。毕业前的那学期,我加入学校剧社,参与了一次戏剧制作的全过程,交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和B谈了一场年轻气盛的恋爱。
有次和B一起去建材市场买舞台布景需要的材料,是一个湿漉漉的雨天,我们站在拥挤的公交车里。我望着车窗外昏黄的天空,跟他分享《恋爱的犀牛》的开篇台词。
舞台剧几个小时就会结束,朋友很快就四散天涯,恋情也不过是惊鸿照影。我仿佛把毕业季当作一场狂欢,任由酒神为戏剧加冕。即使狂欢之后是层层叠叠的离别,复杂的情绪会纷至沓来。
离开剧社后,离开学校前,我每天都坐在图书馆的沙发上看短篇小说,让海明威和博尔赫斯把我和我的生活分隔开来。耳机里会放一些歌,他喜欢听的,或我喜欢听的,更多的时候在听林奕华的《梁祝的继承者们》。因为是音乐剧,所以能在互联网上找到剧中所有曲目,聊以解馋。最喜欢是“化蝶”那场戏中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唱段《你有在美术馆哭过吗》。
你有在美术馆哭过吗?
这个问题于我很好回答。我常常在美术馆里落泪。不止在美术馆,在小说里,在电影里,在舞台剧里,在东湖的日出里,在佛柔海峡的夕阳里。我跳过生活,只感受一切艺术化的情绪。
我坐在图书馆的棕色沙发上,想着在剧社里短暂相交的人,我曾纵情释放对他们的喜欢,因为我认为我不会再回到这个城市,我以为大部分相遇都是断章,于是故地和他人都可以被当作艺术品,路过时自己只需承担短暂而热烈的付出,离开后他们的脸就会变成一张张陈列在记忆美术馆的肖像画。
但歌词里写:“它们在生活中老去,而不是在美术馆。”
总有一张脸,惊鸿一瞥后,你也会好奇他如何在生活中老去,你愿意看一眼再看一眼,数次回头。
我反思自己模糊艺术与生活的边界,同时亦步亦趋学着《恋爱的犀牛》里的马路,上大学,读博士,当个作家。
然而我总想再回武汉看一眼,或许是南洋大学牌坊上的蓝色琉璃瓦总让人想起国立武汉大学。我开始频繁往返新加坡和武汉,和B交谈、沉默、争吵、博弈,否定一张又一张肖像画,逐渐深入彼此的生活。
2025年5月,林奕华带着《梁祝的继承者们》舞台映画再次来到武汉,虽然是舞台录像不是现场表演,但我终于有机会补上两张票。放映结束时,已然饿了,我和B没听导演的映后谈就离开了剧场,牵手散步,走去预订好的餐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