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依旧清晰:五岁的我,紧紧握着母亲的手,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雨后潮湿的空气夹杂着车流的低鸣,一切显得遥远而冷漠。
在机场,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向我们走来,帽檐遮住了他的面容。他与母亲低声交谈,语气平静却难以揣测,随后示意我们前往门外等候的车辆。年幼的我心跳如鼓,脑海中闪现出童年传说中的“绑匪”故事——难道梦魇成真?然而,母亲轻轻一笑,如春风拂面,抚平了我所有的不安。
车程漫长如年,我坐在后座,望着窗外陌生的楼宇飞掠而过,心中满是惶惑。男子寡言少语,身影沉稳安静,如影随形。抵达住所后,他动作利落地搬运行李,而那座宽敞而寂静的屋子,更让我无所适从。母亲说她有事要办,便与男子一同离开。门扉轻阖,只留下我一人蜷缩在冰冷的沙发上,肚中空鸣,时间仿佛凝固。
我等了许久。门终于开启,进来的却不是母亲,而是那个男子,手中拎着一个棕色纸袋。疑虑涌上心头,但一阵香气随之而来——烟熏的肉香夹杂着浓郁的香料味,令人垂涎。他脱下帽子,露出一张温和的面容,默默示意我走进厨房。
他从袋中取出沙爹串、酱料和用椰叶包裹的饭团,一一摆放整齐。随后他蹲下身,将盘子递到我面前,露出一抹谦和真诚的微笑。我迟疑着伸出手,咬下第一口——烟熏的香气扑鼻,肉质细嫩,花生酱浓而不腻,辛香在舌尖轻舞。那一刻,防备瓦解,饥饿得以安抚,心也悄然松动。
他熟练地串起黄瓜与洋葱,我们默契地相视而笑,原本的隔阂逐渐消散。当我鼓起勇气将一串递给他,那一刻,仿佛是我们关系真正的起点。
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无言的游戏——我们数着吃完的串串,彼此你追我赶,毫不相让。那是我抵达新加坡后,第一次笑出声来。童音在屋中回荡,点亮了原本寂静如水的空间。他静静望着我,眼底浮现出一种克制却真挚的欣慰。
饭毕,饥饿感退散,心头却盈满一股温热与踏实。我望着桌上那堆竹签,又望向那个递给我沙爹的男人。原本令我惶恐的屋子,此刻竟生出一丝归属感。
那个小男孩,是我。而那位蹲在我面前,将沙爹递到我手中的男人,后来成了我的继父。
沙爹,是我对新加坡最初的味觉记忆。它不仅是一道菜,更是一段经历——一座由串串与花生酱搭起的桥梁。那顿饭,是旅程的起点,不仅跨越了国界,更跨越了语言与血缘的边界。那时的我,不会讲英语;他,也听不懂越南语。但在那顿无声的晚餐中,我们找到了彼此的共同语言。
“叔叔”这个称呼,逐渐在日常对话中,悄然转变为“爸爸”。
他递给我的每一串,不只是烤肉,更是他的耐心,是他试图靠近、理解我的姿态,是一份沉默却厚重的关爱,一句无言的承诺——即便他还不知该如何表达。
随着我渐渐长大,我们之间的情感也在时光的炙烤下,缓缓酝酿,渐趋醇厚。每一盘沙爹,都是一场无声的对话,是理解,是靠近,是深情不语的爱。
如今,当我们再次并肩坐下,共享那熟悉的味道,那些串串仿佛在诉说一个故事:一个曾惧怕那男人的男孩,和一个用一顿饭跨越隔阂的男人。
对我而言,沙爹早已不只是食物。它是记忆的载体,是爱的象征——一种不张扬却动人的情感表达。不是靠惊天动地的言语,而是靠日复一日的陪伴与守护,悄然润物、默默深情。
我望着他,岁月已在他脸上刻下温柔的痕迹。我由衷感叹,我们走过了多远——从沉默到欢笑,从陌生到亲密无间。每一次咀嚼,都让我忆起他给予的温暖。
而每一次,我对他的爱,也悄然深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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