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向京:身体的钥匙

台剧《四楼的天堂》的天意师傅(左,黄秋生饰),通过病体摸出心结。(互联网)
台剧《四楼的天堂》的天意师傅(左,黄秋生饰),通过病体摸出心结。(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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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比人类本身更古老神秘的身体好像一把钥匙,借由病痛,开启出更多的不解与未知。

最近不小心滑倒跌坐台阶上,伤了尾椎骨,那种坐睡难安难忍的刺痛,令我第一次正视尾骨的存在。

人类在进化的千万年漫长过程中,外部尾巴早已甩掉,不知为何由几块小骨头连成的尾骨还残留在人体内?上网看到:人类虽没尾巴,但留下了尾巴演化的痕迹——人类胚胎在发育初期是有尾巴的,在妊娠期第31至35天最明显,尺寸约胚胎的六分之一,到第九周时,尾巴停止生长,并退化成尾椎骨。说尾椎没保护脊髓神经的功能,看似不重要,但它附着大臀肌、尾椎肌、肛门括约肌、提肛肌及神经等软组织,一旦受伤,非同小可。

只有生病了,人才会知道身体不是自己的。远比人类本身更古老神秘的身体好像一把钥匙,借由病痛,开启出更多的不解与未知。

每一次脸面朝下,将自己的身体交给按摩师,是直面身体的尴尬时刻——用脑思虑过度,头部沉重肿胀;久坐腰背僵成石头……显而易见,身体经络多处被卡住,尤其颈背腰椎僵硬,按摩师会通过按摩、推拿、指压,时而结合香精油等手法来疏通经络,总是令我疼痛得失控哀叫,悄悄在心底对这具肉身郑重道歉:对不起,让您劳累了。

由微小的不适积淀成更大的痛楚,身体已在呐喊,我们却听不到,也不愿意聆听。现代人为讨口饭吃,日积月累耗损的肉身承载着各式的疼痛,仿佛残缺不全。刚播完的台剧《四楼的天堂》,借由黄秋生饰演的推拿师天意之口,犹如一口暖茶般抚慰我们:“人必然有病,因病而完整。”

潜藏于陋巷民宅四楼的天意师傅是可遇不可求的,推拿之前,他点香请客人喝杯热茶,细心观察他们的举止行为,与他们闲聊,通过客人的口头叙述或书写回忆,从中了解病因,带出推拿的另一种境界——通过卡住的病体直达心灵深处,“心灵的伤,身体会记住”是该剧的金句。

《四楼的天堂》每一集像沏一壶茶的节奏,时间放慢,令人在茶烟缭绕中静下心来看这一段段发生在城市里的微小故事,既远也近。每一集有社会各阶层的人物带着身体的问题前来寻找治疗,天意在推拿过程中,除了疗愈身体,更找到点出各人长久压抑的心结。长途卡车司机为提神而吸毒;女主管为求效率升迁将自身逼到极限;歌手Leto自信心不足,高跟鞋成为双刃剑;心理师张琪(谢盈萱饰)能为他人提供咨询,却无法好好地与母亲沟通;反迫迁的涂鸦艺术工作者宇宙幼时被母亲抛弃,形成内心黑洞……

而这出剧相当纪实,好在天意的口头禅是“我只是个推拿的”,仅按点出客人的心结,至于如何解结,当然还是要靠自己。天意也有自己人生的问题要面对,他多年来在寻找失散的妻女,也有纠缠不清的过去与梦魇,在梦醒时分,与他产生暧昧情愫的张琪反过来为他按掌心穴道,相互抚慰。

对我来说,按摩最美妙的时刻是:一旦经络理顺,血液通畅,仿佛起死回生,全身瞬间放下,睡意袭来,进入“死尸式”(瑜伽姿势之一)的“长眠”。看到张琪在剧中说,每次推拿师把她的头整得好好的、捧起来的时候,她就觉得可以去死了,心有戚戚焉。这是该剧导演、纪录片出身的陈芯宜的经验之谈。

剧里的城市宛如一副有病的身体,塞车不通,联系情感的社区无情地让位给新高楼大厦,景观日新月异。身体齿轮卡住者在推拿后,恍惚以为换了一副新的身体出去,因而为本无招牌的推拿所赐名“天堂”,天意却说,他所做的不过是将每个人该有的样子归位。而将身体回归本位是多么的艰难,恐怕唯有面对自己的“病因”或内在缺陷,面对并接受不完美的自己,才有可能成为“完整的人”,而这也是该剧的命题。

《四楼的天堂》嘱咐我们:“好好地活着,本身就是一场战斗。”我们能好好地活着,对身体来说就是一场战斗。我们每一秒的存在,其实是仰赖身体里的几百兆个细胞的拼搏与努力,尽管我们对此毫无察觉。

人体内的免疫战争无时无刻不在进行,每一滴血液约有40万个白血球监视着体表约10万亿虎视眈眈的细菌,无论抵御外敌或镇压内乱、修复维稳,每一个免疫细胞在战斗。我们存在的每一秒钟可谓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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