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居异地的兴奋,很快就被一堂又一堂的早八早九消磨殆尽。我背着笔电,在捷运上被急着上班上学的人潮推搡,绿线转橙线的通勤路线竟与在小岛时雷同。除了投影片上的繁体字、每周一的棒球课,生活重回住处和学校两点一线的日常。

我以为我这就适应了台北的新生活。

一晚,我窝在宿舍做着一名学生必须得做的事情——读文本、写笔记、写作业……暖黄色的桌灯和廉价的合成木家具,宛如洞穴一般包围着我,整个世界仿佛只剩桌面和桌面的影子。忽然,日本室友推门而入,看上去心情大好。

“去哪里了?”我们之间用英语沟通。

“剑道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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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是讶异于学校有剑道社,二则是惊异于他的勇气和社交能力。

他的华语不行,社员的英语也糟,但据他说运动这回事,双方比手画脚也能勉强沟通,最后他顺利加入。“以后我每周一、四会比较迟回来,可能会打扰到你。”

“没事。”我由衷为他感到高兴,但回过头来,桌灯投下的影子好像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隔天,我走进了新诗社,周一和周四也开始去调酒社。那时并不觉得这会改变什么,但只要时间表有空档,我就揣着室友无意间塞给我的勇气,推门踏进无人认识我的空间。

一踏入人群之中,就能察觉周围的人多少有些“宅”。调酒社的社员很多都能尝出一款调酒里加入的是杜松子、香草还是柑橘,或是一款烈酒里是带着果香还是烟熏味,通过舌头和鼻子将一杯酒好喝或不好喝的因素层层拆解。来到新诗社,有一群人几乎入魔地对诗的语言如锁匠般孜孜不倦地拆解又重组,人人避而远之的艰涩诗句在他们手中成为必须要解开的谜题。

社员们都热情地接纳不请自来的我,但看着他们投入的样子,我却感到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某次调酒社课后,微醺地骑着脚踏车从教学楼到捷运站,月亮高挂着,我从人声鼎沸的排球场旁经过。球场白晃晃的灯照亮挥洒汗水的人,橡胶鞋底摩擦球场的声音、球员用力击球的声音、奋力救球的尖叫和喝彩传进耳朵。按下不甚灵敏的刹车,我停下,双脚撑着脚踏车站在路边,听着球场的声音很久很久。

酒意上涌,心脏的鼓动震荡耳膜,脑袋里浮现许多过去漫游台北的所闻所见。几次社课以来那种在心头萦绕的,无法融入的感觉的来源逐渐被确定。

松烟、中山一带的夜市集里,摆摊的人卖着自己做的糕点、饰品、香水,即便门可罗雀也不见气馁。博物馆里的导览志工大多仍有正职,却在周末担任导览,只因为“想把喜欢的事情讲给别人听”。这些人,有工作,有疲惫,有责任,但也愿意花时间守护一个小小的热爱。在台湾的各个角落,遍地可见人们耽溺于一件无法在经济上获益的爱好。

在我心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一件事情,好像非得能带来些什么回报才值得被允许。于是我把热爱一件一件落在过去,变得不敢投入,甚至在一段感情中,用天平来精算双方为彼此付出的价值是否符合收益。

良久,我重新踩动从朋友那里暂借来的老旧脚踏车,灯光下,我和脚踏车的影子在地上拉长又变短,龙头因为生锈传来让人牙根发酸的声音,车架也因老旧而哐当作响。

我得学会不去在意。

夜风吹拂,我凭着醉意,开始在昏暗的椰林大道上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