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8月10日,尤里·布图索夫(Yury Butusov)离世了。

看到这个消息是在“2019年乌镇戏剧节特邀组”的微信群,这是2019年后就荒废了的群组,而布图索夫导演的《三姊妹》是那一年戏剧节的开幕大戏。

2019年是我本科毕业后的间隔年,我以少得可怜的戏剧经验和十分的莽撞,报名成为了乌镇戏剧节的志愿者,开始走进剧场背面。于是,我有了机会,在认识布图索夫的作品之前,先认识了布图索夫。

我和周老师负责接待《三姊妹》剧组,周老师俄语流利,而我很熟悉乌镇的路。我常常只是安静地走在他们身后,听着他们聊天,走过青石板路,告诉他们该走进哪一个小巷。因此,我也并不完全算认识他,我看他带着《契诃夫诗学》早早到达剧场,也只能简单和他问好,然后从同事的转述中拼凑他的形象。

戏剧节开幕那天,负责的另一个小剧场演出结束后,我才匆忙赶到大剧院,《三姊妹》已经演到最后一幕。我站在中控室的后方,周老师和小吴也在。在这个视角,从中控室的玻璃看出去,勉强可以看到舞台,字幕却完全被挡住了,除了“Ехать в Москву”(去莫斯科),我什么也听不懂。我看着黑衣黑裙的三姐妹换上了彩色的裙装和白色的头纱;其他的角色上场,用砖头一块一块堆起了一面高墙,将三姐妹困在墙后。我听见执着的美梦在高墙之后变得寂静无声。我泪流满面地转头看向周老师和小吴,我们在微暗的灯光中流着泪看着彼此。我们在戏剧和生活中遇见的那些挣扎、躁动、失望、困苦,在那一刻同时流淌,泪眼的视线相遇的时候,像一个来自灵魂的拥抱。这是我每次跟别人讲述戏剧舞台的魅力时会讲到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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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演之后是凌晨的开幕酒会,酒会的尾声里,乌镇西栅景区已经恢复了宁静,游客早已散场,剧组也陆陆续续回到了酒店安顿下来。10月底,江南水乡已进入秋天,风和月色也有些凉,我和周老师送布图索夫回枕水酒店,布图索夫和周老师的步伐很快,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小吴跟在我的后面。小吴说:“你和周老师送他回酒店,我跟在后面,看你们拖长的影子,是我在乌镇最美好的记忆之一。”

8月10日,在布图索夫离世的消息里,这些关于他关于乌镇的记忆重新清晰了起来。

《三姊妹》在2015年摘得了俄罗斯“金面具”最佳导演奖,布图索夫以看似粗暴实则精准的手法解构契诃夫的原著,把一段如水般四散的叙事推向激烈、疯癫与震撼之境。这原是一部已经上演过无数次的戏,在乌镇时,他仍然一遍一遍让男演员排演安德烈的独白,让他崩溃,让他成为安德烈。他工作时里严肃得让剧场结冰,但工作外会拜托周老师带他去给儿子挑纪念品,给家人买雪花膏,还想带一些豆腐回俄罗斯。

他是先锋的、叛逆的、真诚的、可爱的导演。他要堂堂正正地拥有和契诃夫或者莎士比亚平等对话的权利,他解构经典的剧本,破坏戏剧传统,和旧式戏剧间的缝隙越拉越大,和没落腐朽的剧院管理层产生矛盾,最后离开俄罗斯去往法国,然后在保加利亚度假时溺水身亡。

面对艺术家的离世,我总是充满了矛盾的情绪,遗憾天才的陨落,也庆幸他们留下过出色的作品,至少我们可以在《海鸥》的影像资料里,看到布图索夫一遍一遍冲上他的戏剧舞台。

让我们记得,尤里·布图索夫是过去20年中最杰出、最重要的俄罗斯导演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