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在住屋楼下等巴士,迎面而来的女同学手里拿着一本《星运里的错》,那是我的青春啊,突然松一口气,它还没过时。

影视剧场作品常常告诉人们,面对短暂有尽头的事情,其实比较容易。最近上演的托尼奖音乐剧《金伯利·阿金博》,也讲述生命中的16岁少女,不同的是她患有罕见疾病,老化的速度超前,丈量日子的尺度和同龄人不同,显得古怪。但其实比《星运里的错》更阳光一些。

我常常逆反地相信,怕死的人最长命。而对于死去这件事,似乎未曾有过太深刻的恐惧,也许比较可怕的是,等待死亡降临。或在旁观中死去。在这件事上,我总是觉得猫比智人要高明。

倒不是多勇敢无惧,也许我害怕许多事情,胜过死掉。失去掌控感是其一。这是个信息过载的年代,无病无痛(或小病小痛)的人却经常要应对迷信保健的说教,追逐数字和健康表象,其实迷恋控制大于健康。追踪仪器、健美配套那么贵;简单但均衡的饮食,却永远无法打败那些吃不饱但过足瘾的罪恶欲望。

当然有时候,为了快速扼制痛感而选择止痛药,也有种强势控制的罪恶感。长期的养护,成效不那么直接,所以少了驱动力。同样地,人们总是比较容易看到丑陋的、怪奇的不寻常事物,因为具备审美的那些让人自然投入,感到舒服而不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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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活着,也是讨论死去。我常有点寂寞地想,好好活着的兴趣,并没有真的那么大,这也许是一种优越的说辞,就像进食困难、食欲不振的时候,好像也该对远方饱受饥饿所困的人们感到愧疚。

我们还是没有活过草莓族的年龄上限。没有经历过战争饥荒,一场疫情是少有的谈资,算算也是五年前的事了,再提都显得有点喋喋不休。那些众声喧哗的历史年代,似乎与我们总隔着一面隔音墙,怎么听都堵堵的。但是生命中始终在经历的微小痛苦,像针一样刺人。远方战乱,世代冲突,性别对立,人工智能,环境掠夺,还有那些鲜血淋漓的社会事件。

会不会就像物理压强原理,只要数量足够多,就可以麻木?

哲学喜剧影集“The Good Place”也用死后的世界讨论活着这件事。它想象人活着的时候都在积分,分数合格者死后可以在“好地方”获得永生。而主角们用了好几季,周旋“好地方”“坏地方”和“中间地带”,从中塞入不同的哲学思辨,什么是好,什么是坏?除了折磨人的超现实电车难题,还有一些接地气的:继续看定罪导演的戏,和光顾丑闻企业,要扣多少分?为了炫耀而做善事,能加分吗?

在生死和艺术面前,只说好的或只说坏的,都一样不可信。随口就把人事说得臻美无缺,或是一文不值,都是粗鲁的。

但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看完不说些什么就脑子发痒的好作品,总是趋近死但不直接死。不会再上演医院心电图无限拉长直线的画面了。再龟毛一点,连病床都可略去。功夫到家的演员退场,或灯光音乐烘托,死可以美而哀戚。《星运里的错》是青少年小说,而且写于10几年前,结局是先走一步的男主角奥古斯都留下文情并茂的手写信,如今想起来,电影里让人印象深刻的,其实是癌细胞扩散到肺部,氧气筒不离身的女主角海蓁,与奥古斯都的床上亲热戏。多么无惧病死。